因病（下）
拖了n久，决定还是做个有始有终的人…😂
那天之后，儿时幼驯染的名字就被同时默认赋予了一只海豚、说是心理学上的移情作用也好，但他更深信灵魂和命运相缠的缘分。在他看到它的一刻，数以亿计的脑神经电流瞬间贯通，并在脑海中的电子显示板上清清楚楚敲打出的名字。
遥。
他的病也有了起色。倾诉的欲望像是不断胀大的气球，已经濒临爆炸边缘。在每天单独喂食海豚的间隙，他会皱着眉头抱怨强人所难的上司，有些笨手笨脚的后辈，对待动物们过于严苛的制度。当然这些脆弱的心里话只有在他独自一人，面对这条名叫“遥”的海豚时，才能无所顾忌。
空旷的水池边，一桶食用青鱼已经见底。海豚轻轻游到他身边，从水底缓缓地冒出头，等待每天最后的告别。
“今天就到这里了。遥。”他轻抚着海豚的头部，光滑凉爽的触感让他难以离开，对方却越发讨好的轻蹭他的掌心，海豚天生明朗的笑脸似乎永远都在表达亲近。
‘这点倒是不太像呢，那个遥总是一副酷酷的表情。’他不由得轻笑出声，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目光变得涣散，眉毛也向下耷拉的越发厉害。
理智告诉他人变成鱼这样魔幻的情节只可能出现在传奇小说里，现实世界里童话成真的概率为零。这只海豚不是遥，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安慰剂。
“我怕是病的更厉害了，竟然产生了这样的幻想”他艰难地扯起唇角，“渚、怜他们要是知道了你的名字怕是要更担心我了。”
海豚轻轻地在水中摆着尾，没有传说中桀骜难驯的狠厉模样，它安静的倾听者一个人类难得一见的心声，可惜无法做出更加丰富的表情，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安慰。直到它轻轻将双鳍勉强搭上对方的手，湿润的触感让真琴再次想起过去每次在池边伸出的手。
果然小遥在水里是最强的呢。
泳道的尽头，俯视的角度，倒是与现在低头看着另一只遥的情景异曲同工。
曾经那双像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睛里那时便会全部盛满自己的影子。自己那点想要独占却胆怯脆弱的私心就能得到短暂的满足。如今真正的遥不知去向，他热烈而隐秘的情感却再也找不到释放的出口。
海豚用尾鳍拍打水面的声音终于把他的思绪拉回当下，他想象中的假象替身正一个猛子扎进水里，头也不回的游远了。
长期累积下来却秘而不宣的情感一瞬间从心底涌到干紧的喉头，酸涩的眼睛，他把头紧紧埋进自己的双膝间，声音带着颤抖飘了出来，逐渐回响在寂静空旷的馆内，化成一碗熬着眼泪和苦涩的药汤。
“我好想他。”
一切都看似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多亏了“海豚替身”的诱导，那个被他努力打磨光鲜的幸福外壳终于出现了隐约的裂缝，透出一丝真实的光亮。真琴不再无时不刻都戴着幸福的面具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，已然成为刻在他心上的一道伤痕。或许正视遥已经离开的事实，便是他忍痛剥去伤口的硬痂，等待血肉再生的契机。
寂静的午后池边，真琴惯例拎着一桶青鱼等待平静水面出现令人惊喜的波动。通常被等待的主人公都会悠闲地从远处划着s的曲线缓缓游来，再以一个探头示意作为完美的结尾谢幕。
然而今天海豚“遥”却有些姗姗来迟。过去只要他发出轻微响动，哪怕是循着他的脚步声，遥也会第一时间向他游来。但今天无论如何呼喊，也依旧不见水中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“遥？”
“午饭时间到了哦！” 急切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场馆。
许久之后，安静的令人心慌的蓝色池水终于有了动静，虽然没有以往的矫捷速度，海豚终究是遵守约定游到了他身边。
“真是的，别让我这么担心啊。遥。”
闻言终于探出水面的海豚依然是那副天生笑脸，只是额上渗出的斑斑血迹却触目惊心。
“这…..到底….发生了什么?”
‘橘前辈！’美惠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。
“抱歉…”看到眼前的情景，她无措地抓了抓耳后。橘前辈的眼神里分明写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她从未见过的愤怒。
“马上就要进行“人鱼之恋”的公演了，馆里一直找不到适合表演的海豚…所以……..”
她清清嗓子，勉强自己接着说下去。“本以为海豚现在能够可以和前辈相处的这么好，应该收敛了一些脾性，变得乖顺了一些。没想到却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….”美奈惠子的声音越来越低，眼睛直直看向地面。
“所以，这伤是遥自己造成的？” 美奈子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指责，仍旧轻柔的语气却带着不同往常的零下温度。
“遥？啊…是…可以这么说。听说海豚不愿配合驯养员的指令，又没法离开。于是….就直直冲着池壁撞了过去。”
“抱歉…没有提前通知前辈。”她原本想这么做，却一大早被田宫前辈阻拦。’真琴那孩子，一定不会同意的，直接去通知其他驯养员吧。’对方如是说道。
“怎么办….”美奈惠子鼓起勇气抬起头，“这样下去，公演大概是要泡汤了，我大概需要再提前四处投放简历了。”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渺茫的前途，她无助地叹了口气。
真琴怔怔地看着水中不似往日生机的海豚，速度不复，颜色暗淡，对比鲜明的红色血迹更是雪上加霜。哪怕海豚天生基因决定的明媚笑脸都只会让情况看起来更糟。他们都一样，戴着弥天大谎的幸福面具，不过对方无法用语言来倾诉，只好借由坦诚无畏的行动昭示自己的绝望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轻声喃喃。
无论是哪个遥，随性自由的活着才是他们骨髓中流淌的特质，水中世界，海里家园，而不是被圈养在安乐窝等待观赏者的点评。
他轻轻拨开水面，海豚再次冒出头，仿佛安慰般亲昵的将宽吻轻触手掌。灰蓝色的光滑皮肤上一片鲜明的红痕显示着它强大的存在感。真琴似乎能体会到海豚当时狠心自残的痛苦，就像过去同遥一样，彼此共感，曾经没有人比他更有自信理解遥的全部想法，但这次他却被暂时的快乐蒙蔽而忽视了对方明显的求救信号，沉浸在自己的可笑幻想里。
“真是太差劲了。”那些亲密无间并不是祈求饲主的爱抚，而是迫切期待解开镣铐的恳切。
“我会让公演如期举行的。”真琴认真道。
他已经下定决心。
"这次换我来医好你。"
公演当日。常年冷清的水族馆竟然出现一票难求的情形。不同于传统的海豚杂技表演，这次的公演宣传既有凄美爱情故事的噱头、又有难免夸大却无比受用的推广策略，加上全新改版初次演出的神秘新鲜，人们总归抱着难得一见的好奇心提早来到了馆内。
临上场前，真琴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。海豚在一旁悠闲地在水中转着弯。
“遥，再等待一段时间。”他轻轻说道。再过一会儿，那道残酷的枷锁就会被打碎，它将重获自由迎来新生。
这段时间里，真琴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。说来也怪，仿佛能够通晓人意的海豚之后不再乖戾，变得无比顺从配合。田宫大喜过望，更是对真琴投注了更高的期待和信任。
“遥。”他明白最后的道别时刻已经来临。
海豚缓缓游至他身边。
“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他。”
“个性也好，泳姿也好，青鱼也好，像极了。”
“后来无数次梦见你变成人，变回我熟悉的模样，穿着泳裤不厌其烦的做着青花鱼料理，整天泡在有水存在的浴缸里，说着"我只游自由泳"这样任性的话，然后在比赛胜利后的欢呼声里像现在这样在池边拉你上岸…”
像是打碎了记忆存放的储蓄罐，摔出一大堆零碎却闪光的回忆片段。真琴不断地轻声说着，对着一只被赋予故事主人公名字的海豚，仿佛讲着与自己无关的第三人的故事。
"…我羡慕凛，更严重点，可以称作是嫉妒。"讲到这里，他不自觉地顿了一顿，接下来或许他埋藏多年的秘密将在下一刻重见天日。
"我喜欢遥，不是以朋友的名义，而是想要牵手接吻的关系。"
谈不上完全的畅快，只是在说出这句话之时，被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丝发泄的出口，然而时光荏苒，再直接的告白也抵不过物是人非的捉弄。
"可惜，我再也找不到小遥了。"
"今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，真想让他亲眼看看呐。"
海豚一个前跃将头部埋进水里，留下逐渐远去的尾鳍拍打着水面。
这番话究竟激不起更大的水花。
真琴感到自己被密不透风的水墙包裹着，周遭观众即使发出再大的欢呼掌声也会在水的过滤下消解为零，他的五感被水占据着，哪怕有氧气瓶能够支撑他完成这段长时间表演，这滋味也绝对谈不上好受。
在水中没有了遥的陪伴，他也不过是个畏惧着水的普通人。
按照预定的表演轨迹，他们将迎来故事的高潮部分。海豚最终跨越重重阻碍回到了相恋之人身边，并在浪漫的回旋曲中人豚完成最后一支誓约之舞。
而在他的计划中，故事剧情的编排已经发生巨大变动。海豚将用生命捍卫自由的权利，最终与人类诀别回到大海。
——哪怕再炙热的情感羁绊，也比不过生命对自由的渴望。唤起观众的思考，这是他为拯救海豚遥做出的第一步。
背景音乐正由缓转急，模拟海上惊心动魄的风暴和颠簸，被卷入漩涡中的渺小人类只能绝望等待生命的消逝。临近故事尾声，真琴产生一种虚无的脱力感。
一分一秒，他在令人窒息的水中焦急等待着主人公的救赎到来。
终于，在闪映着人工白炽灯空洞光斑的灰蓝色水面，一道身影划开了头顶这层沉重的屏障，阳光和氧气从这细缝中不断涌了进来。
"遥。"
他脱口而出。
逐渐模糊的视野中，他看到海豚的身影似乎变成了熟悉的清秀少年，一米、一尺、一寸、一毫，他听见心跳狂喜的轰鸣。对方微笑着缓缓伸出手，像第一次那样，像无数次那样，把自己带离水中深渊…
距离那天一个月之后，真琴像往常一般经由夏日黄昏时咸湿的海边，回到住所。一个月前的一切仿佛成为了一场朦胧的梦，尤其是那天在水中失去意识前画面定格的最后一刻，让他无法不把之归因为思念成疾的幻觉。
在他恢复之后，海豚在一些动物保护组织的帮助下最终被放归大海。他也已经辞去了水族馆的工作，另谋新的出路。
一切尘埃落定，但空落落的感觉却挥之不去。
他看向海面，猛然间跃起的海豚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。公演当天的情景最近总是出现在他的梦中，特别是海豚成为少年出现的一刻。
微笑着，伸出手，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。
"我的生日礼物呢？真琴。"
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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